唐河落

前尘隔海 古屋不再

【井滔】无涯(三)

世界躺在一个朋友的死亡上,像时光一样逝去的东西不会变成生命。



时光有褶皱,我会变老

                        


                        《赤足的二月》(德 赫塔米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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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不能见,平素音容成隔世;别无复面,有缘愈合卜他生。




井进贤盯着不知是谁扔在桌上的书签,听着叶志帆有一搭没一搭的闲聊,叶志帆知道井进贤大概率不会附和他,自动把一些问句转为了陈述句。





指挥车里坐着五个人,三个带着耳机和外面部队沟通的下属,一个CIB的叶志帆,一个保安部的井进贤。





井进贤把目光从书签上移开,起身去拿对讲机





“阿井,飞虎队stand by,随时可以收网。”叶志帆收到耳机里的报告,收了玩笑的神色盯着监视器。





“收到,stand by“井进贤没看叶志帆,拿了对讲机没再回去坐,也站在监视器后。






井进贤盯着屏幕,把对讲举到嘴边,眼神说不出的狠厉,



“action。“




监视器屏幕里的三只小队同时行动,没过一会儿井进贤的耳机里就传来成功收网的消息。






“漂亮,收工。“叶志帆绷紧的脸部线条重新变得柔和,他摘了耳机放回桌上,起身拍了拍离他最近的警员,”辛苦,伙计。“


他偷瞄井进贤,那人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生硬,冷血,仿佛世界上没什么值得动用让他笑的肌肉一样,不是生人勿近,是所有人都勿近。






井进贤丢了对讲在原位,没和叶志帆打招呼就下了指挥车。叶志帆本想叫住他,还没来得及开口,他人已经没影子了。叶志帆讨了没趣,拿了桌上的咖啡抿了一口,嫌已经冷掉又放回桌上,想了想还是跟了出去。






飞虎队已经压了被抓的人往回走,为首的黄头发还在叫嚣。



井进贤迎面走过去,照着黄头发的脸就是一拳,压着黄头发的警员拉也不是不拉也不是,犹豫之际井进贤已经把人按在地上,劈面又是几拳,后赶到的叶志帆在黄头发被打晕之前及时拉开了井进贤,挥手示意飞虎队把人带走。





“阿井,这不合规矩吧。”




井进贤被拉开倒也没反抗, “被抓了还不听话,很难问出东西。” 他抽出被叶志帆抓着的胳膊,径直走回去。






“阿井,你这几年一直这样。”






井进贤停在原地,头都没回留给叶志帆一句,“这单case,保安部负责。”接着走回车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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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进贤头疼和失眠的毛病一直在持续,他总是噩梦缠身,睡梦中模糊的人形一次次把他拉回到三年前,地下室,他的阿dee,他无法提及也无法愈合的伤。





井进贤回到家,文文上了小学改成了住校,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再照顾一个孩子。




他不想开灯,就这么走到浴室,然后脱了西装把自己置于喷头下,他又开始头疼,不清楚是那句话还是始终绷紧的神经闹的。

医生不让他过度依赖药物,井进贤的烟瘾于是变得严重。他简单冲洗了一下就走出了浴室,他习惯了黑暗,但黑暗又让他过于烦躁。他开了灯准备更衣入睡,他不敢思考。




电话响了




是晴晴打来的,“爸爸,有没有按时吃晚饭,你答应过我要好好吃饭的。”




“有,我刚刚吃过,晴晴早点休息好不好。”





井进贤将费尽了所有气力积攒的一点儿温柔给了女儿。




挂了电话后,井进贤还是点燃了一根烟,他再睡不着。




三年早就冲淡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痛苦,余下的只剩无力的灰暗,像留下的一道疤,没了难以忍受的刺痛,只有无法触碰的疤痕。






他无数次逼迫自己不再回忆,又无数次假设自己当时如果奋不顾身的挡在程滔身前又会是怎样的结果。他溺水又无法逃脱,他无法在水中生存又无法上岸。





井进贤的手里的烟很快被他吸尽,他下意识要再点上一根,想到女儿奶声奶气的劝他不要吸烟还是把烟盒扔在一旁,他的确不敢思考,不敢停下来,他自认不是脆弱的人,他以为没有人能从意志上击垮他,程滔就能,那是他的软肋。






程滔是他的朋友,他的牧羊人,是他所爱,仅此而已。






他不过是失去唯一的挚友,失去他双面间谍身份的唯一知晓者和领路者,失去了除了女儿,唯一所爱,也仅此而已。







他觉得冷,还没干的头发暴露在阳台的冷风中让他担心会招来无谓的头疼,井进贤走回浴室去吹头发,对着镜子,他的眼下已经生出了些许细纹,他不再是二十多岁的年轻干警,他的暴脾气收敛成了一腔冷酷,三年前的伤痛,让这腔冷酷悉数变为了凉薄和狠厉。








程滔牺牲后的一段时间,井进贤找了个纹身师傅,本想纹上阿dee的乳名,他考虑虽没人知道两人的关系——整个宇宙,甚至没人知道两人相识相知,他是警察,又是黑警,——他自己都不知道还算不算个双面间谍,旁人若看到这个注定有不必要的麻烦。那师傅也说,纹了名字在身上,岂不是看到一次就难过一次,何必呢,井进贤也想,何必呢,他的阿dee何必因他而死,又何必认识他呢?井进贤考虑了一会儿说,“纹个”神“吧”,举头三尺有神明,他的神在天上。

他的胸口多了个“神”字,很少有人看到,他也从未跟人解释过。






头发上的水大多蒸发散去,胸口的“神”若隐若现,井进贤放下吹风机敛了衣口回到房间,反正也睡不着,他在办公桌前摊开笔记整理日志。




今天这单案子是保安部和CIB联合行动,抓的那个黄毛是董先生的弃子。他没心情泄私愤,虽是弃子,董先生也不想让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井进贤抢了这单案子,知道叶志帆要连夜审那个黄毛 ,他这么做就是不想让黄毛在CIB吐出什么,但有些东西,他更想知道。





井进贤不知道自己还算不算个警察,他是双面间谍,只有程滔知道,他与程滔一同长大,粉岭训练两人就与对方摊了牌,程滔成为他的牧羊人,这些也只有两人知道——起码井进贤还没找到第三个知情者。



三年,他也如同一颗弃子。顾及女儿,他还在为董先生工作,董先生明知井进贤不老实,偏既不杀他也不放他,井进贤虽想不通,仍在找机会翻盘。





井进贤有写日志的习惯,程滔的事让他断了这个习惯,刚刚回来的那几日,他拿起笔也无从下手,最近慢慢捡起,他竭力让自己的生活回归正轨。






比起这次行动,更让井进贤注意的是叶志帆对他的态度。CIB警司,程滔的师父,叶志帆绝不是一般人。叶志帆在靠近他,并且为了靠近可以忽略他刻意的排斥和冷漠。井进贤本想主动接近叶志帆,没有程滔,叶志帆在香港三司十三局中成为唯一可能帮助井进贤一起翻盘的人,不管他是否知道自己的身份以及和程滔的关系。但叶志帆不知何意的率先靠近反而让井进贤开始犹疑。





想到叶志帆,井进贤停下笔,明天去办这单案子的交接免不了和叶志帆的交锋,他知道董先生在扩大生意,或许等不了太久了,井进贤暗想明天那场交锋,最好能探明叶志帆的来意。








悉数写完了日志,井进贤停了笔,没来由地,他又想起看到的那句话,他想写下来,终究还是罢了,他再一次敛了衣口,把胸口的字裹得更贴近心脏,井进贤放下笔躺到床上,他的确有点儿累了








永不能见,平素音容成隔世;别无复面,有缘愈合卜他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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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头尾句选自马家辉先生《龙头凤尾》



下章预告:没有预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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